夜晚深山本應無人，此時的山路上卻不少提著燈籠往山頂去的人。

“這麽晚了，怎麽這麽多人？”芷清奇怪道。

“並不全部是人。”

芷清楞了楞，仔細看去，才發覺那之中有許多其實是剛去世的幽魂。

“這些鬼魂上山去做什麽？”芷清跟在汐隱身邊，倒也不覺得這些鬼魂有多陰冷，連他們身邊的凡人都沒受影響，可見他們皆是得了其所，此番也只是要過一段必經的路。

“這些鬼魂剛離開軀體，會在日出之前去冥界，所以想登上山頂看最後一次日出，若被剛出來的陽光照到，來生便還能遇到自己牽掛的人。”汐隱拉著芷清的手，兩人也跟著那些鬼魂和凡人走上山去。

“還有這麽個說法，那那些凡人呢？他們又是來做什麽的？”

“來看日出，或者送送自己剛走的親人。”

芷清點點頭，“那我們去做什麽？”

汐隱輕輕一笑，摟住了芷清的肩，“看日出。”

芷清輕輕蹙眉，“這個時候來也未免太早了吧。”

“娘子可是想要回去再給為夫的補償？”汐隱輕笑。

芷清忙要掙開他的懷，“不早不早，此時倒是剛好，我們快些上去吧。”

“不著急，”汐隱拉住急著往前跑的芷清，“這山間的景色很好，我們邊走邊看。”說罷，便帶著芷清往一條小道去了。

走過一片林子，便見到一條溪流順流而下。明月松間照，清泉石上流，林中又很是寂靜，襯得此景更加幽深空靈。

芷清看得心也靜了下來，走到水中的一塊凸出大石上便坐下來，擡頭就能看到銀色的弦月懸於夜空之中，映得她白凈的面容若雪如玉。汐隱心中微動，走去便將她消瘦的身子摟入懷中。

“芷清。”他只輕輕摟著，似是不經意這身影便要消失一般。

“這裏景色倒是不錯，”芷清回眸來看著汐隱，“不如你也在魔界幻化一座這樣的幽寂山林出來？”

汐隱微微一笑，“只要你喜歡便能有。”

芷清依著汐隱，此時他的身上沾染了清冷，三分涼薄，七分淡漠，卻仍是不變對她的溫暖與柔情。

“汐...”

“公子！”

芷清正要喚汐隱，卻被一個聲音生生打斷，側目望去，正是那已經死去的若儀。

“公子！”若儀顯得很是歡喜，見兩人這般親密的模樣也不覺為難，目光全部傾註在汐隱身上。

“公子，真的是你，若儀還以為今生再見不到你了。”

汐隱蹙了眉，摟緊了懷裏的芷清，沈聲道：“你已經死了。”

若儀一楞，“公子...是對若儀說話嗎？”

“你已經死了，就不該有過多留戀。”

他這廂說著，若儀身邊便立即出現了兩個鬼差將她架住。

“你們是什麽人！？”

那兩個鬼差冷著聲音道：“你已經死了，快隨我們去冥界吧。”

若儀掙紮著，“你們胡說！公子還見著我了！若是我死了，他怎麽可能看得到我！？”她掙不開那兩個鬼差，向汐隱頭去求救的眼神。

“廢話！魔神殿下自然能看到你！”

“魔神...”若儀難以置信的睜大了眼，“原來...公子是魔神麽...”

鬼差拉著若儀，好心勸道：“你已經死了，還是快隨我們去冥界吧。”

若儀掙紮起來，哭喊著，“不要！我不去！既然公子是魔神，那我便隨他去魔界！”

汐隱對那一切並不理會，只是垂眸看向懷裏的芷清，眼中溢滿柔情，“冷嗎？”

芷清搖搖頭，“不會。”雖是這般說，卻還是不禁往汐隱懷裏縮了縮。

汐隱輕嘆，施法溫暖著她的身子，輕嘆道：“你雖還是仙身，卻沒了靈力法術，除去不老不死，與凡人並無區別。”說著，又將她抱緊了些。

那兩個鬼差見汐隱如此，自然不敢再多打擾，拉著若儀便要走。

“公子！魔神殿下！你既救了若儀，何不將我也帶去魔界！”若儀還有掙紮，卻被鬼差死死拽著。

“放肆！你區區一個鬼魂，還想與魔神殿下攀上什麽關系！？”鬼差見她已不受控制，便施了力，將她拖走了。

林中再次安靜下來，芷清蹭了蹭汐隱的胸口。

“沒想到你不過救了她一命，她就這般纏著你了。”

“若非你讓我去救她，她怎會多活這兩天，又怎會遇到我們？”

芷清嘟了嘟嘴，有些不高興，“我怎麽知道她對你這般癡心，而且只能活這麽兩天，早知如此便不讓你去了。”

汐隱輕輕笑了笑，“總歸她過了忘川都會忘了的。”

芷清咬唇，忽地感到心口似有什麽沖了出來，引得她一陣疼痛。

“芷清？”汐隱將芷清抱起，瞬間回到別苑中。

芷清捂著心口，迷茫的躺在床上，此時她眼前汐隱的面容已有些模糊不清。芷清惶恐的伸著手，“汐...”

汐隱蹙眉緊握著她，“沒事的，一會兒就回好了。”他溫柔的撫著芷清的發，“我知道你讓荏苒給你恢覆了記憶。若是待會兒你想起我是誰，想起從前的事，也莫要忘了你已經嫁給我，你是我的娘子。莫忘了這兩日你在人間與我說過的話，你說過要吃我做的飯菜，要和我嘗試過這凡間夫妻的生活。”汐隱掩下眸中的痛楚，將芷清抱入懷裏，“若是你想起了，定不會再這般任我抱著，這般蹭著我了吧...”他澀然一笑，“你過的說不怨我不恨我，定也要食言了吧。”

芷清昏迷著還未醒來，卻將汐隱說的話聽得清晰，一詞一句，都如針如刺紛紛入了她的心。

“汐...”

記憶傾巢而出，在芷清眼前翻湧出狂瀾。

“師父！”

芷清在安靜之前最後一聲的哭喊仍是那個遺失了十萬年的人，汐隱如玉的指輕輕撫過她的臉頰，似要將她刻入心中一般的眷戀著。

“果然你心裏還是只容得下那個人。”他垂了眸，黯然離開。

芷清醒來時汐隱已經不在，她仍是憶起了一切，心中便莫名的空洞起來。

“你醒了。”

彼時汐隱站在門邊，端著剛做好的膳食，像是尋常人家的丈夫。他將散發著誘人香味的食物端上桌，才又看向芷清。

“要吃些東西嗎？”

芷清一時無言，她看著桌上的食物。她知道都是汐隱親手做的，恍惚間便想起了子希也曾經親手為她準備食物，兩人的手藝倒是有幾分相似。芷清起床，緩步走到桌邊，執箸的手微微發顫。

“我不想吃。”她終是放下銀箸走了出去，沈默的不帶一絲留戀。

汐隱咬唇，卻不知芷清走得這般迅速並非是因淡漠，而是在逃避她心中忽然湧出的依賴和眷戀。他跟著走了出去，看著她不曾回頭的背影。

“芷清，你已經嫁給我了。”

“那又如何？我那時候並不記得你。”

汐隱冷笑，“那麽，你現在是要逃麽？”

芷清這才回過頭去看著汐隱，同樣淡漠的看著他的眼。汐隱被那冷清的眸子刺痛，他幾乎能感覺到自己的顫抖。

“你要逃去哪裏？”他一步步走到她面前，笑意已不再溫柔，“我的魔後。”

芷清輕輕蹙眉，她並不知道自己要去哪裏，她只知道自己要去找那個人，就算逃不出汐隱的掌心。

“汐隱...求你，給我十年的時間。”芷清低著頭，言語不再淡漠，卻是懇求。

“你求我？”汐隱勾唇，邪魅的眼已恢覆了如血的鮮紅，“芷清上神，也會有這般求一個人的時候麽？”

芷清心中有著惶恐不安，她並不抱多大的希望，只是想為那個人多爭取一些。

“是，我求你...”芷清依舊垂著眸子，此時的她已不覆當年的冷漠，卻依舊淡雅柔弱。

汐隱冷笑，“是為了他麽？你要去找他？”

芷清咬唇不言，似是全身的血液都流盡，只剩一片蒼白的冰冷。

“我可以答應你。”他說。

她欣喜的擡眸，卻只見他眼中嗜血的恨意。他微瞇起眼，猛地抓住她的手腕便將她帶入屋內。

芷清尚未反應過來，便在一陣眩暈之中被狠狠摔在床上。汐隱覆身壓著她，冷冷的盯著她。

“不過在那之前，將你欠下的，先還給我！”

說罷，她耳邊便傳來絲帛撕裂的聲音，一陣冰冷後是他沈重的吻。芷清迷茫的不知所措，不過剎那，似乎失去了所有知覺。

汐隱察覺到芷清的安靜，擡頭時，她臉上的迷惘與蒼白再次刺痛了他的眼，他的心。他撐起身子站在床邊，拂袖為她蓋上薄被。

芷清的一雙眸子仍是空洞，汐隱全身都在發顫，卻不願再多傷她。

“現在起你便不再是本座的魔後。待到十年之後，就是你不願回來，本座也會將你抓回魔界，令你永生留在魔宮任憑本座處置！”

芷清眨了眨眼，似是緩緩的回了神，卻又輕輕闔上眸子。輕輕的嘆了一聲。

“我答應你。”她的聲音十分虛弱，盡顯淒涼。

汐隱盯著她片刻，終是轉身而去，未曾見她眼角淚落，映得卻是他的身影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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